Author: Elleza
Layout: 欧鸠
Editor: William
月经羞耻是什么？
你是否曾偷偷摸摸地将卫生巾迅速地从包里掏出然后飞速塞进口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去厕所，如同真的要去上厕所一般？你是否曾在取出卫生巾的那一刹那担心身边有人看见？你是否曾在和朋友借卫生巾的时候「那个、那个」地指代着？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你经历了这世上大部分女性曾经历过的「月经羞耻」。
月经羞耻也被称为月经耻辱（menstrual shame/stigma），指的是诸多女性因为月经而感到的尴尬或羞耻。月经羞耻有许多不同的形式，包括谈论相关禁止、行为相关禁止和许多禁忌，譬如中国至今的生理教育课也是男女分开上的，男生并不能了解女生月经的真实状况，也因此大众从小就认定月经为「羞耻的、神秘的、不宜公开谈论的事」。
因社会上长期以来对月经的负面、歧视和避而不谈的态度，中国女性普遍经受着月经羞耻。在中国古代传统中，人们认为经期的女性是「肮脏的」。而日常生活中，无论是在农村地区还是大城市，如果女性主动向他人提及「月经」这个词或相关的事情，尤其是与异性提起这个话题，经常会被视为「不贞洁的」。在学校里，女孩们有时因痛经而需要请病假，而她们往往会因为羞于启齿而不得不忍受着剧痛去上学。
月经羞耻的状况在中国许多农村地区尤为严重。女性被严格禁止提及「月经」，她们甚至因这种正常的生理现象而被指责，并被视为是「不洁」的。例如，在参加丧葬仪式时，月经期的女性被视作是「带血光」的，会惊吓灵魂；她们也被告知不能随意触摸任何仪式上僧人或道士的用具，否则会被视为亵渎了神物，犯了大忌讳。农村当中类似的传统文化习俗将「月经」污名化的背后是对于月经的蒙昧无知和落后思想的禁锢。由于缺少对于月经的普遍性、正常性的科学认识，农村中基于月经羞耻的霸凌，包括以上提及的经期禁忌，对于经期女性的生活造成了不容忽视的负面影响。
图源themeteor.org
即使在城市，月经也不被认为是一个适宜在公众面前谈论的话题。例如，即便在武汉抗击疫情的女医生和女护士面临着经期用品的严重短缺，卫生用品仍没有被列为援助清单中的基本物品，因为它们被认为并非是必不可少的。而这样的认知源自于对月经的不了解，这样的不了解则正是由于「月经羞耻」使得月经相关的知识并未能普及到大众。因此，许多医护人员不得不放弃使用经期用品。许多女医生表示，在治疗许多患者时，穿着防护服时的经血泄漏造成了严重的不适。
月经羞耻带来的影响远远不止于此。由于社会上长久以来存在的月经羞耻，部分农村地区原本就严重的「月经贫困」变得更加严重，而这会严重危害女性的身心健康。
月经贫困是什么？
2020年，淘宝上21.99元100片的散装卫生巾引发了社会关注。「质量有保障吗？」「是不是三无产品？」等质疑层出不穷，更是有网友质疑道「为什么要在这种生活用品上贪小便宜？至于吗？」然而在商品下方的评价里，购买者则纷纷表示选择购买这种散装卫生巾是因为「生活有困难」。说白了，就是再贵的，买不起了。
当然，这家散装卫生巾经调查并非「三无产品」，只是质量与使用体验与大牌比起来确实相去甚远——包括舒适程度、吸收度、材料质量、防侧漏性能等。
月经贫困是指难以负担经期用品及缺少卫生的经期环境。它严重影响着中国的女性。根据一些非营利组织的调查，中国农村数百万贫困家庭的低收入妇女和女孩买不起安全的经期用品。目前在我国贫困儿童中，约有400万女童正遭受月经贫困。这些贫困的女性不得不依靠卫生纸、抹布甚至树皮来代替卫生巾。
中国严重的月经贫困是长期普遍贫困和经期产品高增值税共同作用的结果。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统计年鉴2021》，中国目前月收入在1000元以下的有5.6亿人，而每月中国女性在经期用品上的开销约为30-50元（取决于不同品牌与流量）。加上房租、吃饭、出行等普通的日常开销，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一笔支出就可能成为压垮普通贫困女性的最后一根稻草。与此同时，中国的经期用品的增值税为13%，高于其他必需品的9%，而世界上其他国家中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爱尔兰、黎巴嫩、尼加拉瓜、马来西亚、卢旺达、哥伦比亚、牙买加、印度、坦桑尼亚、尼日利亚和肯尼亚等国家已经完全取消了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增值税。
图源twitter@YWCA Kenya
同时在农村地区，许多家长并不愿意花钱为自己的女儿购置这「毫无必要」的为了「肮脏的月经」而准备的经期用品，有的甚至因此责备女儿「浪费钱」。农村地区的卫生条件（如茅坑等）更是使得农村女性在使用的经期用品本就质量堪忧的情况下更容易感染细菌、病菌。而经期不良的卫生条件会给女性的健康带来很大风险，有时甚至会危及生命。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称，不合格的经期用品可能会增加患疾病甚至癌症的风险。
CEDAW及其对中国月经羞耻与月经贫困现状的运用
其实，我国一直以来表现出积极关注妇女权益的形象。早在1981年，中国就成为了《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The Conven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orms of Discrimination against Women，简称为CEDAW）的缔约国之一，也就是该公约的一切内容对中国生效。那么，以CEDAW的公约内容看，中国目前月经羞耻与月经贫困的现状，是否有违反公约呢？
首先，从宏观角度看，中国妇女确实遭受着基于性别的歧视。她们遭受基于月经——女性生理特征的歧视和排斥，包括所有污名化的称呼、经期禁忌习俗和对经期用品征收的高增值税，这违反了《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的第2条：
「缔约各国谴责对妇女一切形式的歧视，协议立即用一切适当办法，推行政策，消除对妇女的歧视。」
中国女性，特别是农村地区的女性，也受到基于习俗和传统文化的偏见。例如经期女性在各种文化活动场合所受到的限制，包括在新楼开张时经期女性不得入内等。这违反了CEDAW中的第5(a)条：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改变男女的社会和文化行为模式，以消除基于性别而分尊卑观念或基于男女定型任务的偏见、习俗和一切其他作法。」
第二，中国妇女的受教育权、生命权和健康权未能得到足够的保障。在中国，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在校女孩因月经受到歧视和羞辱而被迫离开学校，这剥夺了女孩们在此期间的受教育权利，并违反了CEDAW第10(a)与10(f)条：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以消除对妇女的歧视，并保证妇女在教育方面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特别是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保证：(a)在各类教育机构，不论其在农村或城市，职业和行业辅导、学习的机会和文凭的取得，条件相同。在学前教育、普通教育、技术、专业和高等技术教育以及各种职业训练方面，都应保证这种平等；(f)减少女生退学率，并为离校过早的少女和妇女办理种种方案。」
同时，由于区别于其他日常用品的高增值税、长期贫困等，部分女性无法获得质量上佳的经期用品以及卫生的经期环境，违反了CEDAW第12条第(1)款：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以消除在保健方面对妇女的歧视，保证她们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取得各种保健服务，包括有关计划生育的保健服务。」
第三，由于未能为农村妇女在月经期间提供合格的经期产品和卫生设施，违反了CEDAW第14(b)条：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以消除对农村地区妇女的歧视，保证她们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参与农村发展并受其惠益，尤其是保证她们有权有权利用充分的保健设施，包括计划生育方面的知识、辅导和服务。」
总的来说，从月经羞耻和月经贫困的现状来看，中国似乎并未能很好地履行CEDAW缔约国的义务。
现状的改进
自从2020年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隐形的贫困——月经贫困，很多慈善捐助项目也因此开展，旨在为贫困女性、女童提供合格的经期用品，保障女性生理健康，而很多女性也意识到月经并不应当被视为一种「羞耻」，「拒绝月经羞耻」的活动在各大高校、中学中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更是有拒绝月经羞耻相关的slogan出现在卫生巾包上面。
莓辣设计的卫生巾包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如今我们所处的社会上，消除月经羞耻与月经贫困这两个现象仍然任重而道远，甚至可谓说十分困难。如今2022年几乎过去一半，离联合国全面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还剩8年，可20多块钱100片的卫生巾在某购物软件上仍有售卖，也仍有女生偷偷将卫生巾从手心顺进兜里。
在当下，我们作为个体，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减少月经羞耻与月经贫困的产生呢？
从广义的社会层面来说，每一个人都应该尽其所能加强自己的科普意识。譬如说：条件允许，可以鼓励身边的人/自己所处的环境对儿童或青少年开展不分性别的性教育，以减少未来下一代由于无知而难以与其他人共情的现象；若是作为家长/成年人，有义务提高自身对月经以及其他生理现象的了解和认识，一定要利用科学的方式对年轻一代进行教导，而不是以个人经历为模板或绝对正确的标准；每一个个体也都应该支持杜绝月经羞耻，尝试向身边人正大光明地提起月经；与此同时，在其他人仍抱有月经羞耻态度（例如对月经大惊小怪，遮遮掩掩）的时候，应当向其科普月经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告知大方谈论月经所能带来的改变，教他们杜绝月经羞耻。
可惜，关于月经贫困这一现象，我们作为个体能做的或许并不多。但好在每个人依旧可以付出自己的努力，通过以下几样渠道改善这片土地上月经贫困的现状。首先，作为国家公民，每个人应该充分利用自己的民主监督与民主决策权，也就是说，在每一次有关妇女权益的法案进行意见征集的时候，我们应当积极参与征集，也应当积极监督以确保其法案能得到落实。其次，对此抱有极大热情的人也可以通过成为拥有更大政治权利的角色（比如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的方式获得这片土地上的提案权，以此在未来推动月经相关补贴政策或减免税收的规章。此外，和政治没有那么息息相关的方法也有一些。比如我们可以在自己所处的环境内设置卫生巾互助盒，或开展其他线下活动，从身边小事开始一点一点带领所有人共同进步；也可以选择参与向山区女童等贫困群体捐款或捐赠卫生用品的一类募捐活动，以此来小幅度缓解部分人的月经贫困现状。
只有当我们拒绝了月经羞耻，打破了月经沉默，才能让更多人关注到现状，让更多女性能够获得价格不再高昂而安全又有保障的经期用品，改善她们的经期卫生环境，使月经贫困问题得到真正的解决。每一个人的参与都至关重要，让我们一起speak out 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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