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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49 | Fiction: Her Itinerary

Author: livvvi

Layout: bango

Editor: 刺槐



她有个很漂亮的日程本,买来防止自己拖延。直线把纸面分割成一个个时区,七点九点十二点。

早上七点,她准时踏出家门。紫外线和葱郁到让人想一头扎进去的树都预示着初夏的到来。妈妈讲了一万遍出门要涂防晒霜,可她已经很瘦,实在不愿意再被贴「白」的标签了。今早妈妈做的煎鸡蛋很好吃,热度刚好,看起来像个微焦的太阳。今天是「私服日」,可以不穿校服。她的上衣有一点紧。只是一点点,而且这跟那个男生没有关系,她可以保证。「不为别人,尤其是为男人改变自己的外貌」,这是她为人准则中相当重要的一条。

早上七点十五,她走到地铁站,路上看到两辆「女司机新手上路」车。早高峰的地铁,她像一尾鱼一样看准时机滑到了座位上,后面涌进来的人塞满车厢,豆荚里的豌豆一样紧紧贴在一起。每个座位前都陆续站上了虎视眈眈的人。上帝保佑我面前是个女孩儿。她低下头。

那双拖鞋走到她面前,凉凉地嘲笑她。她稍仰起头,那个男人一手拉着吊环,一手刷着手机,T恤上有一块暗黄污渍,严丝合缝地把她和余下的人群分隔开来。距离过近,她怎么向后躲,两腿都像插在那男人的两腿之间。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这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吗?


别犯傻了,地铁里人这么多。不知道是在告诉自己那人只是因太挤才被迫靠近还是就算他心存腌臜念头也不会真敢动手。这样想着,她还是把自己的书包从背后调到胸前抱紧,又怕防备得太过明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佯读起来。

早上八点,她进班了。朋友第一时间夸张地喊出来:「你的短袖好辣!」她把「真的吗」和「少来啦」咽下去。「是吧!我觉得也是!」她听到自己说。做得好,真正热爱自己的身体从坦然接受赞美开始。神经向后排那个男生那里伸展过去。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刚刚的注意力不在这边。

早上十点是体育课。她是没热情的那类人,很想躲在旁边读书。好歹跑完热身跑。一圈跑完,她后面的跑道上突然上来一群男生,冲得很猛。她心里叹了口气,也加起速来。背后传来散乱的追逐声。搞什么,非洲角马大迁徙啊。她一边吐槽一边跟着提速,几乎是在冲刺了。腿从酸胀到失去知觉,她知道乳酸在垒起来。灵魂出窍的状态里她的意识大喊「不可以被男生超过!」她和意识对话:「大腿以这种幅度摆动一定很丑。」「搞什么,你跑步还是选美啊!」

到终点了,她立刻变为走路,很急促地吸入氧气。空气里的热度往她皮肤里渗。后面的那群男生还是超过她了。是我先停下来的,所以不算输。走到心脏不再像快要跳出来一样。要立刻拉伸,不然腿会变粗。还好她没发现这个逻辑,她的处世准则下理由应该是「不然肌肉会不漂亮」才对。

早上十二点,午饭时间。她披上了宽大的外套,拉链是拉紧的。和朋友们坐在一起聊天。打篮球的女孩儿好酷!论辩风生的学姐好厉害!话题莫名转到那男生身上。「我现在才发现他人真的不错。」朋友说。


「什么不错啊,他很恶劣诶,上次抢我酸奶喝。」她说。围坐的女孩儿们开始起哄,她胸中一种隐秘的成就感升起来。「没有啊,他上午打球差点砸到我,很认真地跑过来说对不起来着。」朋友坚持道。那股成就感变酸了,像放过期的面包。

「砸到谁都会道个歉吧。」她语气有点冲。朋友讪讪看了她一眼,大家也都沉默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强烈的情绪反应。她闭上嘴,安静地往嘴里扒饭,等待冷下来的气氛再次回温。话题很快叉开,大家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雀。她却再没开过口。

好讨厌自己这样。这是雌竞没错吧。读再多女权主义理论也摆脱不了雌竞,像只未开化的兽。打篮球的女孩儿好酷,论辩风生的学姐好厉害,为了个男的和朋友闹脾气的她真的蠢透了。

下午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她情绪低落。和朋友讲了对不起,朋友笑着说「这有什么」,又打趣「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得到朋友的原谅,她并没有好起来,因为本来也不是怕朋友生她的气,是自己在生自己的气。可恶的取向。可恶的朽木脑袋。可恶的厌女症患者。

下午五点放学,她终于脱掉午饭前因为那不怀好意的一眼穿了一天的外套,让风吹透自己的身体。发丝往后飞啊飞。车水马龙里她独自一人,理应有点怅惘的,可她积了一下午的郁结之气此刻却终于消散了。回到家里脱掉内衣,立刻滚进被子里看手机。漂亮女孩的自拍。某地又爆发性别革命,女性上街游行。某国颁布法案。穿搭视频。某位女性博主发布一对一扶助贫困女童的公益项目。她的心绪小幅度起起伏伏,一概被麻痹的神经包裹着。开心是开心的,气愤也是气愤的,可是被子里好香好舒服。



晚上七点,吃完晚饭。她和妈妈讲我也想做专门针对女性的公益活动。妈妈说比如呢。比如去教育大山里的女孩。妈妈说很好啊,但你要现实点。她像被踩尾巴的猫。

「我怎么不现实?」她的语气略显尖锐。「公益很需要决心和毅力啊。你去一年两年走了,人家怎么办?」

「我很有热情也很有毅力的。而且就算时间不那么长,我也给她们提供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人家知道了另一种可能性却做不到,不是更痛苦吗?」妈妈严肃起来。

「人永远追逐不了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再说,就算做不到,我也宁愿清醒的痛苦,不要无知的幸福。」她语带哭腔了。

「还是不要替人家决定想要什么的好。」妈妈不赞同道。看到她的泪光,妈妈又几分安慰地说:「我没说你不能做,就是想让你想清楚。」

想清楚。晚上十点她回到房间关上门做作业,写得满满的日程本翻开躺在桌面,英文字母踉跄着闯进脑袋,想理解的话还得再读一遍。晦涩的字符组成理想和现实的鸿沟,她卡在中间,直想睡过去。但还是要做完,不管是作业还是人生。

傍晚还是很冷,黑夜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她的房间散发令人昏昏欲睡的暖光,十足十的格格不入。

安处在这暖光中好像就不会被黑暗包裹了。

她把灯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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