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Silver
Layout: afra
Editor: Elleza
初恋是什么？ 是一段在回忆里打磨的时光吗？是心脏的单人舞、眼中的神采，抑或是夏天翻飞在斜阳里的微尘吗？ 不过，对于房思琪来说，这些都不是，而且永没有机会是了。她经历这些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了，因为她所经历的初恋并没有恋，而只有单方面的性，是长年累月的性侵，在白天的床上和在夜晚的梦中；是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是一场有经验有准备的诱奸。 「房思琪」，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主人公，她从初中的十几岁被年长的补习班老师李国华性侵到高中的十几岁。最后思琪疯了，可加害者不仅名声地位如故，还可以继续去狩猎下一个思琪。思琪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书写了房思琪被诱奸的故事。扉页上写着「本书改编自真实事件」，但是却并未说明的是，本书改编自作者亲历的真实事件。作者林奕含，是一位少年时遭遇性侵的台湾女作家，后来她患上抑郁症，在该书首次出版两三个月时上吊自杀，享年二十六岁。 了解这个背景后，再看这本书时有时候会觉得惊悚。本书是现实世界反映到文字上的产物，是向死而生的写作。就像林奕含生前所说的，「误用儒家的典故，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书写。」她得回忆起最不堪最伤心最可恶的日子来完成她的写作。她的勇气和坚持已经很多了，但还是不足以支撑她走过余下的人生。或者，她本是怀着必死的心去书写的，所以她说「知其不可而为之」。 「初恋」后面紧跟着两个字：「乐园」。这对她来说是什么样的乐园呢？房思琪的初恋是在乐园里被蛇引诱的，不过她也许只是那个被吃掉的未成熟的苹果。 她不是第一个被吃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吃她的不止加害者一个，好多人不经意间就咬了她一口。在私密空间内犯下的罪行，许多不在场的人实则都参与了。无论是现实里性侵林奕含的老师，还是小说中性侵房思琪的老师，都是有经验有准备的。凭一个人的力量可能做不到这些，是整个社会在一起帮他们完成。甚至连受害者的家庭和学校都参与其中。故事里，思琪妈妈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林奕含在旁白里写道：「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一期《金星秀》中，金星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女孩，初一时偶然坐公交车被大叔猥亵。她回家跟妈妈讲了这事。最后，妈妈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以后再也不要坐公交车了。我看到这里不禁失笑，但随即想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又觉得不妥。然而看着屏幕里的观众都在笑，我便对我刚刚笑的行为宽恕了。 作者林奕含在她的婚礼致辞上说，对她这种把文字当信仰的人来说，性犯罪给她的精神创伤严重到导致她有一段时间完全没办法识字。这样的话她当然是没办法考试的。于是她拿着医院开的证明向学校申请免去考试，教务主任却说，看你这样子，不像有问题呀。 「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在以上的片段中，「把无知当纯洁」这句话被体现得极其明显。所以，小孩以为性交是游戏，半大不小的孩子以为猥亵是玩笑，思琪十三岁时被李国华强迫口交而选择不告诉任何人，也许都可以被解释为是「无知者无罪」。 从这一次开始，是书的第二章节：失乐园。吃了禁果，犯了原罪，被迫离开了乐园。无知或许还没变成有知，然而无罪已经变成了有罪。 「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社会性的无知使得恶魔有了可乘之机，使得受害者反而不敢说出（更遑论大声说出）自己是受害者。尤其是孩子——孩子被捆绑起来了。还有师生，除了成人与小孩的力量差距，师生更处在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下。思琪感觉李国华每次约自己去的地方都一样：一间有李国华和床的房间。于是公寓、小旅馆或是别墅的差别，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她每次都还是去了。 我也在想，为什么房思琪每次都去？在知乎上，也有人提出这个问题。答主「相沢千里」给出了高赞回答：因为自尊。 「文里提到过她觉得断手断脚比失去贞操更容易恢复。而李国华也正是看准了她的自尊。她不是没想过求救。向家长透露信息只会得到『小小年纪怎么那么骚』、『性教育是给需要性的人的』这样的回复。于是『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和老师发生关系对她来说是何等的肮脏，无论谁主动谁被迫。告诉家长和好朋友，这相当于把自己的肮脏公示于众，自尊的她做不到，何况他们都那么相信身为老师的他。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她已经脏了，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可太苦了。 『他发现世界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最后她才发现事情可以概括成：『他硬插进来，我却为此抱歉。』她不停地问老师爱不爱她，她告诉自己老师爱她，她接受老师说爱她的甜言蜜语，用爱欺骗自己来洗刷心里的屈辱感和罪恶感。她逼自己爱上老师，后面甚至觉得从来都是老师要，老师一定很累吧。即使用爱包装，她也在心底里害怕自己只是个妓女，是个被有钱老头包养的漂亮小姐。她的自尊在抗拒装饰得像妓院的宾馆，抗拒精品店的平底鞋。 有爱吗？有。畸形的爱。畸形得让人心寒。 对于她的不反抗反倒顺从，我从未惊讶怀疑过。毕竟她疯掉的结局是开头开始写她自尊就已经定死了的。」 社会对于性的禁忌感甚至罪恶感就是天然的屏障，是大众的一叶障目。大众既然不愿意看，那受害者就难以公开大方地叙述他们的遭遇，还有人常对其恶意揣测，殊不知自己就是幸存者。即使是怜悯的感叹：「哎，一辈子就被毁了呀！」这还是伤害。人的一生是可以不因此毁掉的，可是旧观念要人们觉得自己会被毁掉。当一个犯罪行为和性有关时，旧观念便要使之特殊化，加之以一种谁也说不清楚的禁忌感。它是在帮加害者捆住受害者的反抗，本来是拯救自我的呼吁和行动，却还必须冒着羞耻感，冒着被羞辱和反对的危险，这是多么可怕。 鲁迅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林奕含说：「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在「失乐园」的末尾，房思琪和李国华的最后一次，思琪先是反抗，然后被恼怒的李国华对她实施性虐待，原文的描述是——「把腿打开……该露的要露出来……没错，像螃蟹一样。不能固定脖子，死了就不好玩了。」这样的照片被发给上一个房思琪作为恐吓。这次经历直接致使了房思琪的疯。 后来思琪被安置在病床上，她的才气被痴呆所替代，就像作者的生命被这本书所替代。 失乐园之后是第三章节：复乐园。获得了救赎，重回了乐园。可是乐园真能回得去吗？ 封面上「初恋」二字，对房思琪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引用知乎答主「莴苣不给你吃」的回答—— 「她在学会爱之前，强行被灌输了李国华式的『爱』。她只懂这一种爱了，不是课堂递小纸条的爱，不是先暧昧再牵手慢慢试探的爱，不是逛操场的爱。她无法重来，她无法重新学习。」 社会性的无知仍然存在着。李国华和房思琪式的罪行仍然存在。而我是幸存者之一。所以我能写下这篇文章。
当年性侵林奕含的人因为证据不充分等原因，最后也没有判刑。而据说林奕含给性侵她的人的妻子下过跪，为了免于被告通奸罪。 这本书是2017年出版的，林奕含是2017年上吊的。五年过去了，情况有在变好吗？ 之前轰动全国的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是黑暗中挤不下了的一桩罪行。然而如今的后文在哪里？我看到驱车去往丰县的英雌姐妹「乌衣古城」被炸号，现在话题热度慢慢降下来……直到被人遗忘。这个碎片化新闻统治的时代，人们的注意力被牵动被引导…… 我以为，林奕含写作本书，是在用自己的绝望换其他人的希望。书的后记有一句话，是友人鼓励作者写作所说的：「你想想，能看到你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能看到世界的背面。」在交织的善与恶中，有许多人，在和她做同样的事。越来越多的人敢于发声，敢于说出自己曾遭受过的性犯罪，越来越多的组织和个人站了出来。「Me Too」活动就是鼓励大家说出自己和性有关的受害经历，让大家互相扶持理解。 过去塑造现在，而现在塑造未来。也希望大家持续关注丰县事件。 借用《社会学的邀请》的结语：「愿我们认识到自身在当下和未来的责任，参与并推进社会的变迁，许多改变等待着我们一起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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