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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62 | Opinion: On a Conversation Between Beijing University Grads and Ueno Chizuko

Author: Camille

Layout: Camille

Editor: Emie, 刺槐



写在前面:本文章中所含的内容仅代表笔者和好友讨论且整理成推文的个人观点,与本公众号立场无关。


说起来点进这个视频(b站搜索:「北大宿舍聊天x上野千鹤子|只要自由地活着,怎么样都可以。」即可观看),是因为看到朋友在群里发了并询问大家的评价,在此之前在其它平台看到微博第一行这个「独立女性可以恋爱脑吗」的标签的时候完全没有产生什么点进帖子或原视频了解的兴趣。看完之后,比起看前的「我倒要看看能离谱到哪儿去」,更大的感受是强烈的疑惑:到底为什么一个明明看起来对现实生活没啥不满的人,却执着于追求其它女性主义者的认同?


(01:48)

正式开始对谈的第一个问题就令人感到有点讶异。左边的博主问出「二十出头就决定不成家是否是因为被男性伤害过或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以后,上野老师马上就问她们是否单身,给我一种很强的「是因为站在了已婚的立场上,所以才能问出这种惊世骇俗的问题吗」的感受。这个提问一方面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博主的婚育状态,一方面也暴露出博主在采访之前似乎并没有对上野老师做出除了简略地阅读《始于极限》外的了解。


(02:20) 看到这一段时,不禁感叹影视作品对女性的荼毒实在太深了。正如 AV 给人提供错误的性教育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科学正确的性教育的缺位,部分影视作品如此成功地带给女性一种「即使我母亲没办法做到,我也肯定能够在婚姻关系中获得幸福」的错觉,也在于从女性视角表露普通婚姻中女性会面临的问题的影视作品的严重缺位。 我曾在便利店被迫旁听过旁边一桌的顾客外放的电视剧,里面呈现的婚姻问题感觉是非常戏剧化的,人物的情绪是歇斯底里表演式的,像个正常人类一样处理问题的能力是无限接近于零的。纵然不得不承认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可能会遇到如此狗血的问题和如此崩溃无法处理问题的人类,但考虑到这类事物在当下影视作品中的占比和在现实生活中的占比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不难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相信自己能比那些剧里的人物处理得更好。 由此我想到,能够有一个言论相对自由的环境真的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虽然这意味着女性的声音和反对女性的声音会同时增多,增加了女性「避开反对女性的声音的集聚地」的成本,但是因为本身女性天然就相对更能和多多少少面临着共同困境的女性共情,女性创作者更知道女性想看的作品是什么样的,接受者也更容易接触到同为女性的创作者们创作的女性友好的作品,所以女性要找到符合自己立场和心意的作品和社群并不会太难。在这些由女性视角出发的真实的声音当中,选择结婚的女性能够更准确地了解到步入婚姻之后可能要面临的问题,并在决定进入婚姻前为此做好准备,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有效降低离婚率的手段。


(04:04 - 04:34)

这个「先有了自发的感受然后再遇到符合的思想」是很真实的,也确实是女性主义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必然会面临的问题:当人们在尚未产生自发的感受时就已经接触到了女性主义的概念,这会对人们对待女性主义的态度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个人认为,没有经历过性别压迫或者没有对自己经历的性别压迫产生过反思的人是很难亲近女性主义的。之前我认为「女性是天然的女性主义者」,后来发现,「天然的女性主义者」是对于「对所经历的或看到的见状有所不满」的女性而言的,即使我们可以抱有美好的希望,也需要承认默认所有女性都能够「觉醒」成为女性主义者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奢望。 同时,由于当下女性主义依然意味着抗争,如果一位女性对自己的现状真的感到满意的话,我个人觉得,她没有女性主义其实也挺好。与自己的生活自洽其实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状态,毕竟一旦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的那些习以为常的事竟然有着恶劣的性质,就无法再回到从未相信过这些事实的状态。而开始认同这些事实,则意味着先前建立的世界观的一部分需要被完全打破,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个过程的痛苦是其所无法承受的。「愚蠢的幸福」又如何呢?如果直面现实真的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想要回归自己的舒适区也可以是一种个人的选择,反正也没有给其它人造成影响。 可是当下的问题就在于,很多人尚未拥有这个选择权,她们并不知道对于自己经历的事情还可以抱有另一种观点,不知道自己的不满并非一种罪过,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对于现状究竟是什么态度,是真的发自内心满意还是因为没有选择权而被迫满意。因此,对于女性主义者的一些指控显得荒谬而缺乏了解:女性主义者们在做的是让了解真相成为一件门槛更低的事,而非逼迫所有人都只余下面对现实这一种选择。说实在的,你自己选择逃避,谁又能逼你睁开双眼呢?


(09:15) 前面有一个部分被起名为「女性主义鄙视链?」,某种程度上或许已经体现了居左的这位博主自身对于得到其它女性主义者认同的焦虑,而这一焦虑也的的确确贯穿了整个视频,成为了三位博主的提问围绕的中心,使得这次访谈停留在一个较浅的、对于多数知道上野千鹤子是谁的人来说启发较小的层次。 女性主义里面确实没有把人进行等第的分别,本身它是给所有人提供一种生活的可能性,给人以选择权而非固定的答案,符合自己需求的就是最好的。不过令我感到不解的是,既然在顺应父权制给自己灌输的理念时没有觉得不适,被其它女性评价「不够女性主义」为什么就会不适呢?难道说在生活中从未遇到过和自己持有不同观点的人吗?不同立场的人本身并没有义务对对方产生认同,这应该是一个很容易接受的事实吧。况且,「不够女性主义」对于本身不把女性主义作为一种「对自己的标榜」的人来说,甚至也算不上批评。 更进一步地,虽然女性主义没有阶级,所谓「鄙视链」其实多数情况下更接近于被冒犯的一部分人将冒犯自己的个体进行分类归纳以偏概全的产物,但这并不意味着成为女性主义者是毫无门槛的。正如「云玩家」声称自己是玩家会对其它人造成困扰一样,对女性主义概念有认知并不代表着自己已经成为一名女性主义者。换句话说,如果认为自己是一名女性主义者,首先要自己认同女性主义的理念,要意识到女性主义本身是一个以对强权抗争而非向其妥协为内核的东西。 之前有一天看到一个帖子,讨论主题类似于「指控某个女性擦边 / 服美役 etc 是否成为了新的猎巫」,我就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状。现在我能给出的一个可能的答案是,每个人对于自己生活不满的程度是不同的,有的人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所以伊就需要更多的抗争,只是因为抗争的时候伊不是沉默地进行,其它人看到的时候,可能就会感到自己被这样激烈的抗争冒犯了。与此同时,和上野老师在视频 08:06 - 08:54 指出的问题一样,的确有许多这一代的人是先接触到女性主义概念,再将它套用在自己的生活中进行比照。就像之前那个写出那篇「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的女性,因为她自己没有需要那么多的抗争,也自然就不能从别人的抗争中感受到「有用」。 在 10:59,左侧的博主也和那位女性一样提问道,主义有什么用,是否学习了女性主义之后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上野老师对此锐评:「相亲时受过很多男性的伤害,那时你其实喜欢的是婚姻,而不是男人吧?」用概念去比照自己和其它人的生活当然是没有用的,无论是对于选择结婚还是选择不婚的人来说,把女性主义作为一个寻找自我认同的工具都注定徒劳。理论只是起到指引方向、开拓思路的作用,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自己真实地感受到幸福。在「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上,试图偷懒找一个模板来照抄,那么感受到无法自洽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13:05 - 20:30 的关于母亲和女儿关系的部分,我觉得是这个视频中最有意义的部分。上野老师对于母辈和后辈之间关系的探讨给我一种想要发给妈妈看一眼的冲动。不过想到自己尚且是一个不具备「将自己的生活过得足够好」的能力的人,就还是希望妈妈可以老得慢一点,寿命长一点,让我能够有一个和她脱离亲缘身份进行对话乃至对决的机会。 如果说希望和母亲能够这样对决,本质上来说其实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母亲对我的生活方式的认可和祝福。不过即使得不到也没关系,和上野老师说的恋爱关系一样,在亲子关系中我也有着类似的感受:虽然母辈是没有办法让我自主选择的,虽然我们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还是想要更了解妈妈,也想要让妈妈更了解我,即使在这之后我们依然会各自走向自己选择的不同的路。


(22:00) 还是回到了开头提出的困惑。这位博主能够和婆婆实现超越身份关系的女性之间的对话,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并不是对现实生活中的现状有所不满同时无处寻找自我认同,为什么在自己主动选择了婚育的情况下,依然执着于得到所有女性的认同呢? 选择婚育的确是一个(至少博主自己认为)符合自己内心想法的决策。不过,希望得到亲近的人的祝福和社会面的尊重是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本应如此」的,选择进入婚姻的人理应得到全社会的包容,不应因此受到攻击。但是要求所有人都认同支持这个选择,甚至效仿自己而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许已经超出了可能实现的范畴。 在女性主义相关的其它问题上,很多女性也经历着相似的困扰。她们清楚自己在追求的东西属于向下自由,但依然希望能够得到其它女性的认可,并为自己不能够做到足够自洽而感到焦虑着。如果面对的不是女性主义的问题,是不是会不那么执着于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因为自己也是女性,所以其它女性的认同就变得十分重要了吗?其实得到网络上陌生人的支持和祝福好像对人们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那种灵丹妙药的效果,量变似乎也没有能够引起质变。当面对自己现实生活的问题时,很多人真正希望得到的还是来自于自己的亲友的支持。甚至可以说,放弃让所有人都认可自己,其实也属于学习女性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毕竟,选择践行女性主义,就等于放弃了反对女性主义的人的支持,而这样的人至少在目前仍然是这个社会的挺大一部分。

(09:47)

这两天刚刚看了萨特的 Huis Clos,对此也有一些感触。Garcin 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临阵脱逃,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软弱的懦夫,可他对这个结论感到恐惧,迫切地希望别人能认可自己是勇敢的、自己逃跑的决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然而当 Estelle 对他说出「你当时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他又质问「但它们是真正的理由吗?」他一直扪心自问自己的决策究竟是不是正确的,甚至希望能「体面地死去」来证明自己并非懦夫,实际上他最渴求的并非来自别人的一句肯定、一句安慰的谎言,是他自己内心无法自我说服让他感到痛苦。 对于这位博主或许也是如此,她对「女性主义者」的身份认同的渴求,或许也正出自内心对自己婚育的选择的不够认同。她的生活虽然看起来平淡、美好,却没有能够给她足够的幸福感、认同感,于是她不得不转向女性主义这个能将所有女性纳入其中的话题,通过不断地向外界确认自己的身份,通过巩固「北大毕业生」、「女性主义者」之类的标签,从中获得零碎的价值感,来拼凑成幸福与成功,抵消自己在婚姻生活中的空虚和不自洽。只要最终的结局看起来皆大欢喜,似乎一个让自己不够满意的选择也就无可厚非,这份对于异性恋婚姻的神秘信仰就找到了最核心的论据,完美地弥补了所有逻辑上的空缺。 需要指出的是,女性主义绝对不是「每个女人都应该人手一份的时尚单品」。真正每个人,包括女人,都应该有的是对于自己的生活的真实感受,知晓自己是否真的幸福,而反不反思自己「够不够女性主义」那都是次要的事。更何况,当自己都已经定义了什么样的人是「完美的女性主义者」,这和父权制中定义什么样的女性是「完美的妻子和女儿」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时候指控别人批评自己「不够女性主义」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我们都是在为了能够有更多的选择而斗争时,忽视根深蒂固的枷锁在身上烙印的疼痛,而去指责其它女性主义者将刀尖对准自己使自己感到不安,或许既不能帮助自己找到一个符合心意的答案,也无法将时代推向一个更理想的状态。我想给博主以及所有正在感受类似困扰的女性推荐安妮埃尔诺的《一个女孩的回忆》。在书中,作者回顾自己的一生,直面自己曾经感受到的压力、羞耻、与自己所阅读的女性主义书籍的不自洽,作者的心路历程或许会给这位博主带来一些启发。与其在互联网上寻求所有人的认同和祝福,倒不如再认真地问一遍自己,我对我的生活足够满意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别人是否认可我的生活足够幸福,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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