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西海岸, 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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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9月底,一篇标题为《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的推文刷屏朋友圈,作者自称是性别研究专业博士,目前在国内高校教书。在推文中,作者讲述了自己在学生时代接触学习性别研究的经历,在工作生活中的实践,以及据此产生的关于「成为女性主义者」的思考。作者通过女性主义相关知识,收获了爱情与幸福的「男主内女主外」模式的家庭,并在育人(包括自己的孩子和学生)过程中向年轻一代普及性别平等的观念;但同时,学术以及生活上的种种现状也让其时常感到挫折。本文一经发布就引起女性主义与性别研究领域关注者的广泛讨论,一部分人表示对于推文产生共鸣,另一部分人则对这篇文章持批判态度。「相当女子」公众号发布了四篇推文(《我为什么不喜欢<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一文?》《不喜欢<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还有人想说》《女权主义,有用》《女性主义帮我破开了头顶的罩子》),收录了人们对于该文的批评声音。本次圆桌会议对该文以及后续的批评文章进行讨论,分享大家对于《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一文以及现实生活中女性主义具体作用的看法和观点。
成为女性主义者,到底有什么用?
观点一:成为女性主义者,可以察觉到社会当中看似合理,实际上是父权制对于女性的压迫的观念和行为
「从认知上来说,我通过阅读女权主义理论相关的书籍,会对生活中的很多常常被忽视、常常被当做理所当然的瞬间能够解构到其背后的不合理性和不合理性背后的逻辑;要知道,这个合理化和理所当然正是男权社会里的一些压迫因素。所以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去改变或者说动摇这个体制,但是我觉得意识到这种不合理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进步。这种敏感可能会和周围人的不敏感造成一个身份上的错位,或者说很多时候的一种挣扎,但我个人是觉得这个认知的敏感性本身比你在生活中遇到这些挣扎要更为珍贵。」
观点二:成为女性主义者,可以减少生活中的焦虑
2.1 可以减少因为外部质疑而产生的焦虑,更快地进行自我重建
「最近我与朋友发生了争执,她觉得我在聊女性主义的时候,不顾及男性的感受,或者说冒犯了他们,让他们觉得不舒服。我接触到这个观点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崩溃的,就是有一点被这个观点动摇到了吧。但是其实我越思考越发现:首先就是被这种正常程度言论都会冒犯的男性,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对女权主义作出任何建设,就算他们永远都不被女权主义冒犯,他们也不会对女权主义做任何贡献,所以冒不冒犯他们根本就没有区别;第二点是他们被冒犯并不是我的原因,而是他们的原因,因而我认为女性主义带给我更多的自我确认和很更快的自我重建,让我更少地自我怀疑,面对外界的怀疑能够更好的处理。」
2.2 可以减少外貌焦虑和身材焦虑,变得更加自信
2.3 参与女权主义实践,可以减少对于现状的无力感和焦虑
「看到现在的这种现状我就会很痛心,然后我发现我自己无力改变这种现状而产生无力感。当我加入了其中,从我身边开始进行这种推广、或者进行一种运动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有在努力地去从身边开始改变这种他人的观念。虽然可能从整体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努力,但是确实会减轻这种无力感。」
观点三:成为女性主义者,可以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建立更好的生活环境
「我可能也生活在比较传统的家庭结构里,我的妈妈她又要工作,同时还觉得家庭是她的责任。但我会跟她聊一些(女权主义相关的)事情,逐渐她在工作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在家庭上的缺位而有那么大的罪恶感,然后我们也会有更和谐、更好的一个关系,有一个更好的小生态。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女性主义带给我的最实惠的利好,它改变了我个人的生态,包括妈妈身边的生态。」
观点四:(联系推文)成为女性主义者,可以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可以争取的权利
「作者自称是女性主义者,她能意识到在这个婚姻里面,如果她要主外,那她的丈夫应该要做到哪些东西、哪些家务是他要去包揽的,然后哪些是她要去做的。我觉得女性主义者可以让你在这样一个恋爱关系或者婚姻关系里面的时候,你会提醒自己你应该拥有哪些权利,哪些权利自己是需要去争取的。」
关于作者的家庭结构的讨论
观点:即使这种「女主外男主内」的模式看似打破了传统的家庭模式,但实际上仍然没有突破父权制的限制和规范。
①「男主内」的要求比「女主内」更低
「作者的丈夫不用付出就有孩子,那个孩子还是跟自己姓的;自己外貌一般、身高一般,但是他有一位高学历高收入的妻子,就是因为他愿意“主内”,也就是他全职在家。但他事情也做不大好,都是妻子和孩子的姥姥姥爷来帮忙的。所以我觉得从丈夫的角度来分析这篇文章还是蛮有探讨价值的。因为你反过来想,如果是一个女性要跟着一个富豪,首先在家庭中她得“主内”;她还得好看、年轻、能干活。所以说像作者丈夫这样他自己啥都不大行,然后就能跟着一个高学历高收入妻子,我觉得还是一种不平等的表现。」
②「主内」「主外」标志着家庭内部地位不平等现象仍然存在
「我比较好奇前面那种关系算不算两个性别之间的相互凝视,因为所描述的都挺符合刻板印象的。我的感受是家庭中如果其中一个人是赚钱的、成功的、“man of the house”的角色,那另一个人就像是锦上添花的装饰物,并不是两个平等的人在互相交流。」
「这种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家庭模式十分常见,但我认为主内的那一方经常不再是一个丈夫或妻子的角色了,更像是一个保姆。」
③作者在写作时,运用了大量的父权语系,仍然没有跳脱出父系话语权的的框架
「推文的最后,作者说自己感到在家庭中承担了一个男性的角色,而自己的丈夫像一个女性,这实际上是在巩固父权社会下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价值观,她还是在应用一些父权制下面的语言。」
「我虽然不太赞成在批评的推文中一些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的行为上、并对别人的行为发表有定义性的评价的回答,但我害怕有一些人,比如说有些男权主义者,他们会用这个当做一个幌子,他们会说:“哎,你看他们,按照父系社会下的这种价值观都活得那么幸福对吧,那父系价值观怎么会是错的呢?”这个扯起来就比较难说了。所以因为有个体的差异性,导致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这样的例子里两方都是平等的。」
延申讨论:作者的家庭模式是否应该被批判?
观点一:「一个人的价值不仅仅指他的外貌、学历、能力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们俩幸福,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去对他们进行一些价值上的判断。」
观点二:「我觉得这个是有一点点争议性的。举个例子,假设我朋友是一个“恋爱脑”,什么事情都不管,只管他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那我会不会想插手他的恋爱?其实有很多人会讨论这个问题,就是到底应不应该去管别人的情感状况这种问题。所以我觉得,这种观点还是比较有争议性的,不是绝对的对错,因为他们毕竟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
观点三:「我觉得幸福并不只是主流语境下面的“有孩有房有车”那种幸福,我说的这种幸福更像是达到自己所希望成为的,也就是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然后我觉得如果这件事达到他们自己的追求,其实我们外界再给他们多大的期望,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变向的压迫。刚刚说“恋爱脑”的例子,如果你朋友“恋爱脑”之后分手或者单相思之类的,他自己会不开心,那你这个时候去帮助他我觉得是ok的,因为他并未达到真正的自我实现。所以我觉得这个例子其实跟刚刚说的并不是非常符合。但我也不知道在男主内女主外的那个家庭里,他们有没有达到这种幸福。」
关于S的故事的讨论
推文中作者的研究生同学女生S在大学时期喜欢上一个男生,但因其貌不扬表白被拒,因此潜心钻研美容护肤和交往恋爱的技巧,并质问作者:「你能改变游戏规则(父权社会)吗?如果不能,那么为何不努力成为游戏赢家呢?」
观点一:S对于父权社会中的规则有清晰的认识,并且有较强的独立自主意识,迎合父权社会规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应过多干涉
「我其实觉得她自己这个选择算是有目的性的,就是她知道有这些事情(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规训),然后她想通过改变自己的外貌来达到一个目的,而不是在随大流。她自己是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样子,然后她也知道自己拥有哪些权利,她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我觉得她的行为就随便她好了。」
观点二:S的举动是自私且物质主义的
「这个男生(S喜欢的男生)明确跟她说,我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所以她是有在把恋爱当做一个指标在刷吧。我觉得在这个语境当中,她说的这个“父权社会是没办法被改变的”,是可以解构的。因为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女孩她还是蛮物质主义的一个人,就是还是挺目标导向的。她的意思是说,你能在我的有生之年,或者你能在短期之内,在我还能恋爱的时候,改变父权社会吗?她适应“游戏规则”完完全全是为了她自己。」
观点三: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一定要遵循所谓的「游戏规则」
「我的理解是她好像有点把路走窄了。就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我身边有个朋友,TA特别不认同高考的学习制度,因为TA觉得刷题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所以TA选择去出国。虽然出国肯定还要刷题,但是其实就是TA对高考学习方式的一种反抗。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如果最后的目的都是想学习到知识,那是否我可以去选择一个更合适的路?也就是说,如果我想收获爱情,那我是否只有迎合父权制社会一条路?」
观点四:S迎合父权社会规范的行为巩固了父权社会规范,不利于对更平等社会的争取
「有一些男性把“长得好看”作为一个筹码,就像把女性明码标价一样,好看的就价高一点,其实这就是一种物化。所以这种行为不管是对性别平等还是其他方面来说,都是在把整个社会往后拉,对社会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观点五:「无法改变游戏规则」本身就是父权社会所灌输的观念
「觉得自己一个个体改变不了一个社会的系统,它本身就是被这个系统所灌输的一个观念。因为这些观念所导致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使个人变成了维持这个系统的一部分,这位女性便成为了父权社会中的一个“帮凶”。」
「我们现在并没有摆脱父权主义的社会,但是每一个人在做的一点一滴的努力,其实都在慢慢推进整个社会的进步。比如说可能30多年前成为女权主义者的人们的目标是要让女性跟男性有一样的受教育权利,或者说在受教育的数量上接近一致。现在的话至少在我周围是基本上达到了,那我们现在的女性主义者就有条件去希望能让女性权利和性别平等再更进一步。所以我觉得这个目标都是在社会的发展下不断提升的,我们实际上一直在改变“游戏规则”。」
结语
作者研究性别理论、批判同学盲从父权制规范、进行「男主内女主外」的家庭实践,本身就是一种对于传统父权制的反抗和解构。而她的文章仍然被很多人批评,恰恰是因为女权主义随着时代的脚步不断地前进,在性别平等的道路上,越来越多新生力量的加入给这一事业注入了新的理念和活力。当然,挫折不可避免,但在这时对于「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的发问不应仅仅是对于矛盾和自我的怀疑,更应是寻找已经取得的成果和意义,帮助同行者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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